过冬(82)
在跟汤秽说话的时候,索宥桉心已经跳得像刚跑完奥运会,面上却依旧一副冷若冰霜的装货样。
“俺哪知道。俺就是怕……”说一半,汤秽不说了。
“怕什么?”
汤秽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没开口。
索宥桉等着,他很好奇汤秽为什么会在他住的小宾馆门口等着——应该确实是在等他。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你跟踪我?”
“没有。俺都往家走了,走一半又回来的。没跟踪你。”
根本不需要跟踪。
汤秽赶集的这个乡,只有这么一个看起来还算过得去的小宾馆,像索宥桉这样身娇肉贵的人,肯定会住在这里。
没想到,赌对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只是想吃鸭蛋了,顺便买几个。就算今天卖鸭蛋的人不是你,我也会买。”
“哦。”汤秽低头,抿了抿嘴,半晌问,“你吃烤苞米不?还挺香的。”
索宥桉无语:“你别跟我顾左右而言他!我说东你答西,什么意思?你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汤秽被他这一嗓子吼得紧张了起来,玉米也不吃了,背到了身后。
他抬起另一只手,使劲儿蹭了蹭冻得冰凉的鼻子,然后说:“俺没想到你还能来这地方。遇见了那就是命,命里这么安排的,俺就得这么做。”
索宥桉心说:你该不会又要亲我吧?
绝对不行!
有了前车之鉴,索宥桉在接下来短短几秒钟里已经想好了如何拒绝这个神经直男的亲吻。
“俺得好好跟你说句对不起。”
就这?索宥桉翻了个白眼。
搞了半天,自己想多了。
第96章
索宥桉觉得挺没劲的。
他没劲,汤秽也一样。
两个人之间别扭得就像是被猫抓乱的线团,明明谁都无法捋顺,却还是不死心似的,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把杂乱的一切梳理整齐。
只能说,人类都太高看自己了。
也只能说,人类的欲望真是个无解的东西。
“我不是为了你来的。”索宥桉又开始拿腔拿调,没办法,他实在不想让自己在对方面前显得太没出息,“我真的是来采风的。”
他看向汤秽:“你的道歉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已经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汤秽盯着他看,十分确定他说的是假话。
可就算这样,那又如何呢?
汤秽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应对。
“俺知道。”汤秽说,“你是不是不喜欢俺了?”
八个月了。
在汤秽看来,那种冲动之下的情感,应该已经被稀释得所剩无几了。
但偏偏这句话又刺痛了索宥桉的心。
他说:“当然。”
当然不是!
索宥桉有些愤恨,自己和自己的感情在这个人眼里究竟是什么啊?
他开始后悔来这地方了,也后悔买那几个破鸭蛋了。
他就应该老老实实在家当一个风流成性的艺术家,每天晚上换十个床伴、在别人身上画画的那种!
他怀疑,自己在汤秽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汤秽因为这句“当然”抿了一下嘴,就在索宥桉以为他要走了的时候,又突然开口说:“这个‘当然’说当然不喜欢,还是当然还喜欢啊?”汤秽问得直接又诚恳,搞得索宥桉有些哭笑不得。
都说了别喜欢没见识的土包子!怎么能直接问人家这种问题呢?
索宥桉几乎崩溃:“汤秽,你真的很会让我为难。”
汤秽不说话,只等着他的回答。
“当然还喜欢。”索宥桉很想为自己营造一个风流浪子的形象,这样至少在汤秽面前还是有尊严的。但他又没办法说谎,自欺欺人的事,他不想做了。
索宥桉叹气:“随便吧,你可以开始羞辱我了。”
“俺羞辱你干啥呢?”汤秽把烤玉米放回袋子里,又揣进了大衣的口袋,“俺是不是没跟你说过,其实俺特别感谢你。”
索宥桉如遭雷劈:“什么玩意?”
汤秽有些局促,他不知道这句“什么玩意”究竟是喜悦还是愤怒,他只知道这句话让他有点头皮发麻,原本有点想煽情的,这会儿只剩紧张和尴尬了。
“俺想了八个月。”汤秽说,“你喜欢俺,俺觉得特别走运。”
来了一阵风,卷着雪,吹得索宥桉脑门都发硬。
他看着被风吹得头发凌乱如鸡窝的汤秽,听见对方又说:“俺从小就既走运又不走运,好像好事儿都只跟着俺一阵儿。”
汤秽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他幸运地出生了,却不幸被抛弃了;幸运地遇到了王叔王婶儿,却没能有机会给他俩养老……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在上帝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的小鬼,偷点好处,没多大一会儿就被逮了个现行打回原形了,之后再趁着上帝不注意,再偷点好处,然后又被打回原状……
所以他觉得索宥桉的喜欢很珍贵很难得,却也大概很快就会被收回。
“你要是也能喜欢我,我可以保证你一直都走运。”索宥桉口出狂言,“但你不是不喜欢我么,你不直男么,那我为了自己着想,也得想办法快点收起这碍眼的喜欢。”
他停顿了一下,有些无奈地说:“这点自知之明我是有的。有些事我确实做不到。”
汤秽把手放进大衣口袋,摸着剩下那半个烤玉米。
“那你来这儿,到底是不是为了俺呢?”
这话问出来,汤秽都觉得自己有点不要脸了。
索宥桉不想承认,可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也没必要再逞强:“是。”
是又怎样!我怕过啥啊!索宥桉被风吹得都快神志不清了。
这一个“是”字,简短又清晰,汤秽突然有些感动,好像除了王叔跟王婶儿之外,他这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坚定地选择。
时隔多年,那种踏实感再次袭来,让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都开出了一朵花来。
一朵绽放在厚实的雪地里,不引人瞩目、独自精彩的小黄花。
“俺其实也很想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汤秽鼻子有些发酸。
这八个月他想了很多,有时候也逼着自己别去想了,但索宥桉这个人,还有和他相处的那些日子,就好像已经顺着他的毛孔渗透进了他的皮肤里,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冒出来。
汤秽是明白何为想念的。
王叔王婶儿离世后的那些日子,他整个人都浸泡在想念里,所以他很清楚,他在想念着索宥桉。
不是因为对方对他好,也不是因为他借着对方的光生活得更轻松,只是因为索宥桉这个人在他的世界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字都不会写几个的汤秽,竟然想为了对方开始写日记,记下每一个想起来的瞬间。
这就是真真切切的思念啊。
汤秽的话撞击在索宥桉的心上,原本就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此刻已经快化成一滩冒着热气的沸水了。
“你想我?”
“嗯。”汤秽整理好心绪,仰头看向了索宥桉,“俺本来想着,要是再也见不着,那就这么地了,可是……”
“可是我又来了。”索宥桉看着他,“我又跑到你面前,揣着一颗对你起了歹念的心,站在这里,向你表白,等你拒绝。”
索宥桉心情很复杂,他并不想要汤秽家人、兄弟那般的思念。
“那……俺试试呢?”汤秽的话像是一把箭,正中索宥桉红心,“俺想明白了,俺其实想喜欢你,想跟你好,但俺不知道俺能行不。”
笨拙的。
愚蠢的。
可笑的。
真诚的。
索宥桉怔怔地看着他,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起来。
“你是说试试跟我谈恋爱?”他应该说这种事儿没法试,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可等到开口,说出来的却是,“那你不能反悔,试试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