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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问道(94)

作者:黄金乡 时间:2025-05-25 10:13 标签:仙侠修真 年下 青梅竹马 主攻 高岭之花

  “这是魇梦蛛网。”千面人老神在在道,“万般仙众的所有教众都在这张蛛网上,只要做噩梦,我便能共梦,吞而化之,现下我便将它分你一半。”
  “你少他妈强买强卖!”
  妇人的呼唤声开始异化,渐渐变沉,变重,不再像人声,而越发像是某种乐声,他恍惚间朝着周围看去,却是一群敲锣打鼓的礼队,自己则骑着高头大马,胸带大红绣花,两侧礼队开路,万人空巷,喜气洋洋。
  他好开心,开心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谁知那马却忽然惊厥,撂了蹄子,杨心问猛地一惊摔下马背,随即便见眼前一片阴影,那畜生高高地抬起了前蹄,还在杨心问的腿骨上重重踩了一脚,而后扬长而去。
  血雾弥漫,杨心问的腿骨已碎,哪怕高中状元,此生也再无可能入仕为官。
  他惨叫出声,他在最志得意满的一天却逢此劫难,他疼得想死,他不要活了。
  噩梦还在继续。
  十个?百个?千个?
  过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
  杨心问数不清了,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从出生起便一直在这里。
  “石饕餮若想困你在幻境之中,必须与你对视,可它只要看着谁,便会知此人所知,想此人所想。”千面人柔声道,“魇梦蛛网里,皆是些寻常人受不住的噩梦,千百噩梦纠缠在一起,悉数在你心中,你在梦中煎熬,石饕餮也得同你一并受着,待它遭不住这梦魇的折磨,便会放你出去了。”
  “只是这石饕餮观人心中险恶已有百年,也是个心硬的。”千面人的语气带了些孩子般的好奇,“也不知你二人在这梦蛊中相争,到底哪个能脱颖而出。”
  杨心问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不是能为他人苦楚落泪的人,这泪也不是他的,而是这些噩梦主人的。
  这些梦不知是叫他看着,还将他一并拖进了那生不如死的悲伤之中。
  会想着加入万般仙众这种邪教的,能有几个日子过得好的?哪个不是被逼得疯魔,被逼的走投无路,才会将此生寄托给梦境和成仙的妄念。
  泪眼婆娑中,他自朦胧间看见了千面人蹲在他头顶笑,一边笑着,一边探着脑袋缩着手,挠挠自己的手背,又挠挠自己的后颈,像一只真正的猴子那样嬉皮笑脸地打量着自己。
  转眼间,杨心问又囹于如泥沼一般泥泞的水中,沉重的车马过不去,他陷在泥里,与兄弟们一起以身铺路,想将这批军粮运过去。
  可是大雨瓢盆,官道塌陷,过了这个泥沼,他们也绝不可能按时抵达。
  延误军机,是要掉脑袋的。
  他不要死。杨心问喃喃道:“我不要死。”
  他的口中进了泥,他的双眼沾了土,他被车马压弯了脊背,他的骨骼在一寸寸断裂。
  “我不要死。”他说,“谁来,谁来替我死,我不要死,我不要……”
  “我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在他耳边炸开。
  他不需要抬眼看,便知道姜崔崔那纤弱的身躯躺在了他身旁的泥沼里,马车将她一寸寸地按进泥里,她痛苦地呻吟出声,却是动也不动,她知道自己还有生路,却不愿当那把陷人不义的刀。
  这是他自己的噩梦。
  “那日你袖手旁观。”季闲的声音在杨心问头顶响起,“是知晓岁虚之中不过虚妄,还是没有与我对峙的胆量?”
  “我……不是……”
  “你当真不记得自己在那时,跟条丧家犬一般地祈求过什么?”
  “我没有祈愿……”杨心问喃喃着。
  他的手慢慢地摸向剑柄,往颈上重重砍去。
  “我没有……”
  他感觉不到自己究竟死没死。
  “你没有?”季闲的声音慢慢的又变了,变近了,变轻了,杨心问抬起眼珠,自血泊看见了自己。
  天矩宫西侧的平台上,藏经阁不知所踪,门前的石饕餮碎成了十几块,散在地上,被银杏叶盖住了少许,天空云层繁厚,竟是要落雨的模样。
  杨心问手里攥着其中一根羊角。
  “恭喜小友,撑到了这石饕餮神识碎裂,自毁元神。”千面人的声音随着梦境的褪去也飘远了,“也恭喜小友,终于想起了那日究竟许下了什么愿望。”
  杨心问茫然地看着那滩血。
  血泊似明镜般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首下无身,只有一个整齐的断面,还在汩汩冒血。他无首的身体在不远处跪着着,一手持剑,一手拿着羊角,似有所感地慢慢转了过来。
  剑上血未干。
  他想起来了。
  “那日……我对祂说……我对祂说……”杨心问慢慢开口,气音吹跑了那片落叶。
  “我活着。”
  从那天开始,哪怕断头剖心,哪怕生不如死。
  他都得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二章和三十八章提及有线香味的纸人


第74章 未葬骨
  午后不知怎的, 竟下起了一场晴日雨。
  本就湿润的空气更添几分潮意,屋子里的熏香也像是被那水汽粘得飘不起来,那香味出不来, 炉里的香也燃不明亮,沉在炉子里,慢慢地往下飘, 包裹着俯跪在地上的陈安道。
  小几上的棋子沾了雾水, 摸起来一片冰冷。
  “这些年民间战乱不断, 天灾人祸数不尽数, 邪祟却比十五年前少了许多,这都是……有一半深渊被禁锢的缘故。”陈柏在手上叠着帕子,像是要将这东西折成个特定的形状。
  “等时机成熟, 以你的骨血换下你母亲的骨血, 世上便再无深渊,再无邪神,只有一个正道宗师李正德。”
  帕子被丢在了地上,就在陈安道的身边, 是个小鸟的形状。
  而陈安道像条从水里捞上来的鳗,生来没有能叫他直立起来的骨, 只能这样伏在地上, 借着那袅娜的香隐匿身形, 祈望自己此生都能不必再见天光, 更遑论飞翔。
  像是从这沉默里汲取了些许发声的气力, 陈安道张开了眼, 声音沙哑地慢道:“只我一人吗?”
  陈柏轻咳了两声, 垂眼看他:“不错, 盛衢和上官赞的双相极佳, 现在看来没有更换的必要。”
  陈安道微微勾了唇角。
  “只是万事都需有两手准备,世家一直在留意可能的心魄和元神,你日后承袭了家主之位,也当留意些,你是最适合找他们的。”
  “为何?”
  “骨血是容器的根本,三相融合的仪式就是由元神和心魄分食骨血,所以这二相会有吞食骨血的本能。”陈柏说,“你有一具能承载万魔之源的身体,身上有些许魔气的人也容易被你激荡心神,你要万分小心,时常跟在李正德身边,若有意外,你抽魂入柩铃,叫李正德生食了你的尸骨。”
  柩铃,灵柩。
  原来这便是这铃铛的另一个用处。
  陈安道双手撑着地面,忽而笑了:“父亲分明知道您那大弟子生了心魔,是不是?”
  他话里带了难得的笑意,在这阴湿泛潮的房间里竟生了些诡异。
  静默侍立在一旁的白老先生闻言抬起头,刚要说些什么,便被陈柏拦下了。
  “是。”
  “父亲有意将族中事务交予他,叫他生了妄想。”
  “不错。”
  “您确实病重,但并未神志不清,装作大权旁落的模样叫他篡权,待我上山,让我在此上演这出斩魔。”
  “您放陈潮争权十余载,似有似无地给他家主的念想,哄他在弟子寮里当靶子,他好高兴,自少时便日日殚精竭虑,收买人心,自族中错综复杂的权利争斗里杀出一条血路。”陈安道笑得不可自抑,甚至自眼角呛出了泪,“待时机成熟,您便卸磨杀驴,叫我尽数收下他的成果。”
  陈柏慈爱地点头:“你瞧得出。”
  荒谬几乎将那压垮了他的愧疚都盖过了,陈安道的指尖扣在地面,渐渐收起,指甲将剥未剥的痛楚似乎能叫他的神志清醒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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