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184)
徐公公徐照今年已有七十来岁,但瞧着却像是而立之年的人,手指细嫩,脸上也光洁白净,是真正有仙缘的人。
从修得巨啸境开始,人的衰老便会变得缓慢,到了静水境,便几乎是长生不老,若有机缘,得道飞升,那便成了真神仙。
三十来岁入巨啸,对散修来说已是极为惊人的天赋,偶有出现这等奇才的,大多也会离了宫去寻个正经仙门拜了,如徐照这般留在宫里的少之又少,旁人自然也不敢造次。
他说的话,自然更贵重三分,跟个炮仗样的张玢也不敢炸到他,一时偃旗息鼓,坐回了椅子上。
徐公公满意地点点头,随即道:“说来,咱家也许久未见季大人了,怎的他今日也没来?”
“之前说是病了。”唐凤撑着一边脸,打着哈欠道,“昨天蕊合楼大乱,他又去寻那失踪的孙子和楼主,今日托我传话,来不了。”
“真在追查吗?”四皇子阴阳怪气道,“他死了爹之后便一次也没出过门,也不只是怕了还是与我们离了心……瞧瞧唐凤唐鸾,堂哥死了也半点没装乔。”
唐鸾闻言讷讷:“京城季家与蕊合楼起的事,他们怎么敢这个时候说怕?”
太子亦抬了头:“说来前几日,京城季家似是遣人去过一趟桡河。”
“个龟孙,怕不是真想叛!那命案——那三场命案——是不是也是他的手笔!”四皇子怒而拍案,徐公公拭袖的手一顿,慢慢看向了他。
“季风行疯了,要杀自己的亲爹?而且他便是想叛,也没人给他叛。”徐公公嘴角噙笑,“正端二十三年,五十一年的账捏在我们手里,仙门敢接他们?本家敢接他们?便是元神道大成了又如何,若是五十年前倒是另论,可如今三相说堵在前面,只需要陈安道那一条命便能天下太平,他们那术,名门正派凭什么冒着天下之大不讳去接手。”
唐鸾点头称是:“公公说得不错,季风行搞不出明堂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把犯下那三次命案的人抓出来——务必要抢在明察所之前,若让他们发现了这三人的联系,顺藤摸瓜,那当年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唐凤犹疑道:“那三人显然死于妖物之手,会不会就是季家和蕊合楼楼主联手……”
“应当不会。”太子温和道,“这样夸张地杀了那三人,分明是想引着明察所查出当年的事。想来是知情但又无法出面,哪怕宣之于口也无法取信于人的小东西,若是季家,不需要这般迂回。”
“有理。”徐照说,“眼下最紧要的便是此事,若让明察所的人先查到了——”
屋外又传来“咚”的一声。
徐照不耐地皱起了眉。
唐鸾觑着他的神色,不敢言语。
落在三头人石像上的光黯淡了些,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快过年了,皇爷爷这些日子闹腾得很啊。”张玢说,“怎么连坐个轿子都坐不稳?”
徐照慢慢起身:“不是先帝在闹,是太祖爷跟皇上不对付。昨个儿起来,咱家便瞧见太祖爷的耳朵让皇上咬了一半了,给太祖爷疼得咿咿呀呀了好一阵,到了晚间,皇上的下巴又少了快肉,太祖爷在那儿嚼得欢脱,嘻嘻笑。”
他出了门,不一会儿又回来,这回两边袖子都湿了,泛着股腥臊味儿。
“若是明察所的人先查到了,那也没法子。”徐照再忍不了那污糟,负气脱了袍子,“明年三月备下的礼,便提前给仙门送去,大伙儿的手都不干净,谁怕谁啊——花儿姐,你说是不是?”
花儿姐始终静静地坐在那儿,似是对他们说的没什么兴趣。此时才放下了指尖夹着的碎瓷片,颔首道:“可以,只是若有可能,提前杀了骨血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哦,竟是跟咱家想到了一处。”徐照便笑,“这动手的地方,咱家都已经约好了。”
“何处?”
只见那站在角落里的全智和尚往前走了一步,单手行礼,面露慈悲地低声道:“阿弥陀佛。”
“哈哈,今时禅宗有你这样的——”
“咚!”
屋外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屋内几人却不像之前那般轻松。
“今日第七次。”徐照说,“万岁爷要撑不住了。”
琉璃彩光黯淡着,坐在方桌边上的人也神色各异。
“既然事情都商议好了,那便散了吧。”太子摇了摇头,“唐大人身上还有伤,这些时日还需将养着,切不可因公务伤了根本。”
唐鸾感激涕零地跪谢一番。
那边的四皇子已经带着衡阳公离开,徐照也不轻不重地施了个礼,和全智和尚出了门,起轿子走了。
花儿姐稍慢一步,待屋外踏雪的脚步声都远了,才对唐鸾说:“你今日见过杨心问与人过招,若我想杀他,你觉得我有几成胜算?”
唐鸾还跪着没起来,闻言舌头都快打结了:“阳关教掌使哪里是那小子能相提并论的——”
“他十三岁时杀过我阳关教的一个弟兄。”花儿姐打断道,“我那弟兄本事不行,但身上有个闻家静水境先人留下的法宝,名为千千结心网,便是半步静水的修士,也无法伤到那网中人半分。”
这话更不好接了。
“节、节哀……这英雄也有大意时,那杨心问年纪太小,或是因为英雄于心不忍。十三年前我便见过杨心问,确实天纵奇才,可也没到能与静水境相抗的水平。”
花儿姐笑着摇了摇头:“他是个谨慎又有决心的男人,不会因为对方的年纪便掉以轻心或是心生怜悯。我至今还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若几日后我们伏击能成,我打算好好问问杨心问。”
说完她也打门而去,屋子里只剩下太子和唐家兄妹二人了。
张珣站起身来,朝着那三头人身的石像走了过去。
石像前的小几上摆着香炉,下面的匣子扣着三道龟纹金锁,但锁却是松的,他取了锁打开,里面放着供奉用的香。
张珣抽出了一根来,没有点燃,也没有拜,只是径直插进了香炉里。
唐鸾和唐凤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如侍奉在那主像边的两个童子像。
“若你们瞧着不对。”张珣缓缓开口道,“便将花儿姐和张玢的计划一同告诉陈安道。”
二人同时俯首答“是”。
张珣抬起头,眉间那颗红痣在昏暗的光下,看起来又慈悲,又妖冶,他单手插好了香,目光又自那三尊神首之上一一掠过。
真人淡然,上帝苦痛,佛祖微笑。
那穿颅而过的三叉戟似是对他们的惩罚,又像是供奉。
张珣伸手,将自己亲手插的香折了。
“让他们打着,但别让他们打明白了。”他将手中折下来的香碾碎,洒在了那石像上,”修士还是邪修都不重要,没升仙,便是人。”
“这人世间的至尊,只能有一个。”
第142章 正端二十三年
杨心问闭上了眼。
他不需要睡眠, 甚至不太需要休息,尤其是在吞了血后,他这幅半魔半人的身躯可以说是无比亢奋, 发泄和逞凶斗殴的欲望甚嚣尘上。
诚实地说,他现在确实很想像个传统的魔物那样,冲上街先屠个城, 再回来把自己被窝里的人给吞个一干二净。
食欲真是这世上最纯粹的欲望。
杨心问伸手勾了勾陈安道的睫毛。
“诶, 师兄。”杨心问用气音试探道, “我要扒你衣服啦。”
陈安道似是在梦中听到了这流氓的发言, 微微抿紧了唇,半晌却又松开,朝着流氓的方向靠近了些。
杨心问无声地傻笑。
一开始他以为他师兄是个人才, 主动亲别人都能把自己亲晕, 后来才发现对方确实是困了,眼下的乌青像是被人揍过,越亲越气若游丝,估计是觉得暖和, 没一会儿便歪头睡着了。